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3)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这些人三年后都将成为小学教师。我们的人生被过早地收割了。
据说国家是不允许我们考大学的。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鬼时常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他睁着两眼望着屋顶,透过屋顶,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的人生。那时候学校三天两头教育我们要巩固专业思想,也就是要我们认命,他们的教育反而让我们看到了我们的前途一片灰暗。
老鬼睡在我的上铺,多年以后,当我听到老狼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来,他看起来比我们要成熟老练些,下巴老三老四地长了些胡须。他的年纪比我们要大两岁,据说他是以社会生的资格考入我们学校的,在此之前,他已经在社会上混了几年。用他的话说,他是一颗经过霜的老黄瓜,而我们,都是些长满了毛的嫩葫芦。他和我们混不到一块儿,却和学校的一班青年教师玩得很熟,跟兄弟似的。
来颗烟?他冲我甩甩手里的烟,却又没有扔给我的意思。
不抽。
知道你不抽。青黄瓜一根。不抽烟算什么男人。他给自己点了。
他总是坐在我的床铺上抽烟吹牛,我的床单上一块发黑的屁股印就是他的杰作。为此我获得了不讲个人卫生的名声,并为班级得不到卫生红旗替他背黑锅。我曾一次次地将他一脚踹到了地上,但他总是无辜地回头看我一眼,说,干什么!然后连屁股都不拍,死皮赖脸地又坐在了我的床沿。检查卫生的老师姓马,是个鼻子极其灵敏的家伙,每次到学生宿舍检查卫生,他总是在我的铺子上东嗅西嗅,然后满脸狐疑地问,你抽烟吗?
没有。我坚定地说。
学校规定不准抽烟,谁抽烟谁开除。他说。
有一次,马老师东嗅西嗅,居然从我的床铺下拖出一脸盆已经霉得发绿的脏衣服。然后严厉地盯着我。
不是我的。我跳起来说。
这时老鬼正好进来,见了那一脸盆花花绿绿的衣服,又看看马老师,一边招呼一边一脚将那盆衣服又踢回了床下。马老师把他拉到了寝室门外,两人嘀咕了一阵,马老师就拐进别的寝室去了。那段日子老鬼正和方美丽一起为学生会的事务日夜操劳,废寝忘食,常常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寝室,显然他早已忘了床底下还有一盆衣服。
老鬼是学校学生会的主席,食堂开饭的时候,经常看见他背着手在买菜的队伍边踱来踱去维持秩序,人模狗样的,和他搭档的是方美丽,她是学校学生会的文艺委员。我敢肯定,老鬼能到学生会混个头目当当完全是凭借他与老师们的良好关系。
一九八八年初夏那个天色明净清澈的清晨,我的同学老鬼和方美丽突然联袂失踪。在我这个平庸者的记忆里,那应该是个石榴花开的季节,湛蓝的天空中飞翔着叽叽喳喳的麻雀,湿润的空气里飘浮着甜丝丝的清香,远处的食堂里弥漫着馒头和油条温暖的气息……
老鬼和方美丽失踪的消息迅速在校园里爆炸,各种小道消息在同学们的嘴边飞扬。校方显然措手不及,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们开始调查,每一条传到老师耳朵里的小道消息都会成为学校追查的线索,一个又一个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嘴巴的同学被叫到政教处接受政教主任皮鞋匠的盘问。
皮鞋匠是我们的政治老师,一个干瘦的中年人,给我们讲政治经济学时总喜欢举皮鞋匠的例子:譬如说,有一个皮鞋匠,他一天做五双鞋……于是他就成了我们嘴里的皮鞋匠。
我们寝室是皮鞋匠重点调查的对象,为此,他在班主任陪同下亲临我们寝室,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一样对我们的学习和生活表达了关心,如同孔雀开屏一样集中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和蔼可亲。
有事您就问吧。阿金嘴角挂着讥讽,说。
皮鞋匠一愣。他显然对阿金脸上的神情有些恼怒,但他忍了。
好吧,那我就直截了当了。他说,我今天来呢,就是来了解情况,你们也不要紧张,有什么说什么,我想知道,这段日子,王金鑫同学的表现有什么异常?
老鬼大名王金鑫。
看不出来,好像没有。吴军说。
班主任看看他,说,再想想。
失踪那一天夜晚,他很早就回寝室睡觉了。我说。以前他回来都很迟的。
好好,这是个很好的线索。皮鞋匠说。
一个礼拜前我们寝室夜谈的时候,他曾经跟我们说过,他和您关系很铁,如果我们政治考试不及格,可以找他,他保证您会让我们及格。阿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