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台阶(2)
2020-03-06 作者:竹影清风 围观 : 1407 次 评论
莫先生赶紧圆场,“不是低俗,是通俗,哈……”
女游客于是开始整理头上的发夹,虽然那显然并没松动。她漫不经心的动作显出傲慢。但待到双手放下来,她的神情竟迅速转成和善。可不是么,这样的时候,谁会真的跟谁计较呢——不过是临时同车的某某某罢了。
“凤凰传奇、小苹果、骑马舞……都是什么啊……”莫太太的声音很小,刚够坐她身边的小莫听见。
前排的莫先生却扭过头来,说,“你说人家低俗,不就是因为学校退休老师跳广场舞都不要你嘛!”
这句话足够恶毒,恶毒到让莫太太不再为莫先生留情面。她像是要揭开一个重大秘密般,鼓足勇气说,“你还说我,我非告诉你女儿——你爸打麻将,把老马的脑袋打开花了。还不让我告诉你!六十岁的人,还能捅这么大娄子,赔钱不说,我还得去医院候着,你怎么不干脆赔上命呢。”
小莫听得不明不白,只觉得“人命”“赔命”听起来很严重。她想,原来父母漫长的赌气是有幕后花絮的。
莫先生说,“那能怪我吗?麻将飞起来,我怎么知道那么巧,刚刚砸他脑袋上。你扯那么远干吗?”莫先生生怕让全车人看笑话,小心翼翼息事宁人。
莫太太也爱惜脸面,如此小莫再问,她也缄口不言。
莫先生退休后热爱上麻将。如他说,麻将实在值得热爱,一,活跃思维,防止老年痴呆;二,社交活动,防止老年寂寞;三,娱乐活动,防止老年无聊;四,偶有收益,贴补老年家用;五,麻友们亲如一家,交流战果,相谈甚欢……
莫太太无法与莫先生在麻将上同乐。在县城,退休的先生们每晚在麻将桌上继续他们一生的竞争厮杀时,太太们都身着鲜亮的练功服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先生们都不需抬头,只管听着朗朗上口的“荷塘月色”的曲子,便知道太太们正在度过一个同样刺激欢快的夜晚。尽管舞场上的竞争,也从不比牌场轻松。但如果不如此,他们该如何在对自己那身处北京上海或者国外的儿女的思念里,熬过一个个沉默长夜呢?
莫太太不去跳广场舞。原因如她说,那毫无美感,不过是“一些当过红卫兵的老女人不服老,还在广场上作怪。跟音乐和舞蹈都没什么关系,她们唱歌跑调,跳舞踩不准节奏。而且那也不比广播体操更锻炼身体”,但莫先生以为,其实是莫太太音乐老师的身份,让大家对她敬而远之。“走到哪里都好为人师,她给人家说的东西,人家不愿意听,她就不高兴,然后她就再也不去了,人家也不喜欢她去。”
莫太太的退休生活如此不典型,难免让小莫担忧。“没事,我在家弹风琴。”莫太太宽慰女儿,“倒是你爸打麻将,打得昏天黑地,高血压都打出来了!”莫太太心里想的是,“还打出人命了!”
父母在县城衣食无忧的退休生活,这么看来危机重重,尽管三十五年的婚姻,该早已把他们磨合成锁和钥匙般的绝配了。但婚姻这么残酷,连时间都无法美化。
小莫自然想起了沧桑历尽的自己。她很早就结婚,于是离婚也早。成家又分家的两套繁琐程序都走完,总共才用了不到三年。热恋是把火,不知怎么就烧起来了;出轨的男人也是把火,星星点点,也能燎原。婚姻便是两把火烧出的死灰。小莫如今更愿意多陪父母,尽管她在北京工作,只能每晚遥想着县城里父亲的牌局和母亲的风琴——那才是婚姻应有的样子,也以此寄托对相濡以沫爱情的期待。
车停了,但这里显然不是莫扎特出生的那条小巷,因为那小巷的照片,在莫家客厅就挂着一张。而这里,雕塑喷泉错落林立着,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花园。
“我们现在到了米拉贝尔花园,《音乐之声》拍摄地。”导游介绍,并带领他们穿过大型喷泉、绕过骑士雕塑,又走上曲折的台阶,登上矮小而起伏的山坡。
“果然很眼熟。”有一个热爱音乐的教师母亲,小莫的童年教育里少不了《音乐之声》,虽然她从来都更关注玛利亚修女的爱情。
小莫已穿过了玛利亚和孩子们曾载歌载舞的喷泉、花园,登上了玫瑰山。她可以像玛利亚一样回头望去,远处的萨尔斯城堡和近前的米拉贝尔花园,便一览无遗。玫瑰花恰逢其时正处花期,夏季慷慨给予中欧大陆的艳阳下,花朵如玛利亚般明艳。小莫当然会记得,玛利亚对爱情其实也逃过、不知所措过,但小莫认为,那不过是电影,所以玛利亚才终究会如愿。而现实中,爱情在玛利亚与上校逃往瑞士时,才刚刚开始。那其实也不会有太多悬念:他们要么厌倦到老,就像父母,要么眨眼间分开,就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