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树下的我们:第二章(2)
2020-03-06 来源:美文阅读网 围观 : 1490 次 评论
南苼是领头的,学校孙校长找他爸肖北岑谈过,肖北岑二话不说跑到学校把南苼拖出了我们六年级的教室,在门外花坛旁,肖北岑对南苼又踢又打,南苼只有抱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哀号,当时,我们全班人都吓呆了,有几个胆小的同学甚至吓哭了。
无论班主任李辰音李老师怎么劝,肖北岑仍然喝醉酒似的打骂,说,我教育我儿子不要仍何人插手。然后恶狠狠地揪起南苼的衣领,一耳光一耳光的甩在他脸上,大声吼着,你个畜生,老师没教好你让老子来教。拳脚交加就差没把南苼踢死。南苼哭得哑了声音,听爷爷说,肖北岑还把他吊在猪圈里的楼梯上打了一顿。好几天前,他的新妈妈用镰刀在他背上挖了一个洞,说他不打猪草喂猪不背粪栽土豆就不给他饭吃不让他读书。
我最后一次见南苼,是在我家猪圈里。那天一大早,母亲教我学着砍猪草煮猪食喂小猪,我提着水桶进了猪圈,看见泥巴筑的猪圈楼上漏水了,污水注满了父亲心新凿的猪槽和小小的猪圈。我怕小猪生病,于是请妹妹帮我搬来小楼梯打在猪圈楼上,准备从竹楼板上放些玉米叶下去垫着小猪睡的地方。没想到刚脱下鞋子,扒开玉米叶的一层薄薄表面,就看见一个安然熟睡的少年躺在蓬松的软绵绵的玉米叶中间,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及膝的洗得褪色灰白的短裤像海风里破败的帆一样耷拉着脑袋挂在他身上,他细长的眼睫毛沾着湿润的泪水紧紧地贴在眼睑上,嘴皮上全是未完全结疤血渍。整个人一动不动,瘦瘦俏俏的,像是一只寒冬里一堆一堆挂在学校花坛各个角落的白色蜗牛壳子。不懂事的低年级同学一脚一脚踩扁它们,易碎的蜗牛壳没有生命,惨白而可怜。
我跪在玉米叶子中间,歇斯底里的哭了,联想到蜗牛的死,我忽然很怕死,我更怕南苼已经······已经死了。我忽然想起母亲给我讲的故事,我出生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一个人无助的哭闹,若不是父亲有一个医术高明的朋友,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为我玩会了一线光明,我肯定还活在黑暗里。四年级的时候,我的右耳换了恶性肿瘤,被迫及时动了手术。从此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的我看不见黑板,如果南苼静悄悄的死了,我就再也不能抄写他的笔记。我不敢去摸他的手,我把一片片的玉米叶子撒花似的重新盖在南苼安静的身体上,整个人颤颤抖抖地爬下小楼梯,逃跑一般一直跑着,跳进房间,冲正在炕沿边添柴火的母亲喊,妈,妈,小南苼哥哥在我们家猪圈楼上,快去看看他吧。
南苼没有死,那晚在我家吃饭,屋外下着瓢泼似的大雨,闪电雷鸣击打在猪圈楼后的木瓜树上,击打在远处的山脊上,像是打在南苼身上一样让我们全家食不下咽,只是一个劲儿让南苼吃饭,雨帘遮住了屋外的世界,也遮住了南苼满是伤痕的眉和眼。
屋里漆黑一片,花果园这小地方一旦打雷就停电,父亲只好让我摸着黑到楼上去找煤油灯和煤油大胶壶。南苼看着我父亲的背影,看着他把都点大小的煤油灯挂到垂满辣椒的竹楼板上,从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母亲端上新磨的豆腐花和油炒的辣椒水,弟弟围着炕上冒热气的油锅打转,等父亲把锅抬上装有烟囱的煤火炉子上,弟弟妹妹两个人就争前恐后的抢唯一一把火钳去扒炕里木炭孵熟的土豆,妹妹把最大的土豆给了南苼,弟弟用衣服兜着炸的开花的玉米倒在南苼面前的煤火盘上,我躲在里屋准备碗筷,看见南苼没有吃东西,他把弟妹给他的都偷偷地装进了裤包里。
灰暗的灯光下,南苼只是低着头吃饭,不小心触及我难过的眼神便做贼似的垂下头,眼底多了些我看不懂的凉伤。
吃完饭,爷爷怜惜说明天他就带着南苼去找他爸爸说清楚,父亲带进了卧房,屋里有两张床,大床是父亲和母亲的,小床是我和弟弟、妹妹睡的,父亲怕我们着凉于是搬了小楼梯进卧房,在二楼竹地板上用很多稻草、破棉衣铺好了一个床。最后垫上一张飘着古龙水味道的席子,席子是父亲大学时候用的,上面有很多墨迹。南苼怕老鼠,母亲就叫我和他一起在楼上睡,南苼脸上才稍微有点暖和的色彩。
晚上,电闪雷鸣,震得要掀了房子那般,我和南苼露出两颗脑袋,望着唯一一块代替瓦的玻璃流过的潺潺水声,心里胡思乱想着。我在想,南苼的原来的妈妈到哪里去了呢,南苼怎么睡在我家猪圈楼上呢,南苼明天会回家去吗,爷爷能说服南苼的爸爸不打他吗,南苼会不会不读书了,南苼的书包被他爸爸撕坏了,我去母亲那里找了针线补好了,他会不会嫌我缝得不好看而不要了呢,我可照着科学书在上面绣了一把他喜欢的机关枪呢······南苼,南苼。你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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