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成空
徐苏宜工作室,布鲁克林, 2022 ©徐苏宜,摄影:周希,致谢否画廊
居于纽约布鲁克林的年轻艺术家徐苏宜认为《爱欲之死》是她作品的重要理论基础。她自述道:“自成年以来,我内心便向往一种严苛又深刻的体验,一种让人奋不顾身的敬畏感…韩柄哲(在书中)阐明了当代社会对爱的亵渎;爱沦为性,而性沦为商品”。这个日益强调个人主义取向的社会中,爱随着“他者”的堙灭正逐渐消亡。在某种程度上,徐苏宜希望通过绘画去理解,以及去触碰溟灭的爱。韩柄哲写到:“今天,爱欲被简化成一种享乐的公式……免于受到伤害、攻击、和打击等负面行为的影响”。徐苏宜画中的女性主人公总是徘徊于渴望与绝望,和惩罚的边缘。《费德里奥》 (2021)是一幅超现实主义肖像画,直接回应了韩柄哲对爱的论述。许多90后艺术家习惯于从快节奏的社交媒体和大众新闻中汲取灵感,而徐苏宜倾向于从古典和现代绘画、歌剧、文学、哲学、电影、时尚摄影等经典素材中寻找启发。她深思熟虑地给作品命名,希望标题能延伸作品本身的视觉参考。几年前,徐苏宜无意发现一张薇薇安·魏斯伍德的T台照片。这张照片来自于魏斯伍德1997的春夏时装秀“Vive La Bagatelle”,主角是一位被蒙住双眼,穿着白色婚纱的模特。她的双手被一个活泼的蝴蝶结绑在身后,表情似笑非笑。徐苏宜被照片吸引,决定将它画成一张画。徐苏宜自诩为“被动攻击型的无神论者”,她希望能给蒙住双眼的主人公创造一个有仪式感和宗教氛围的舞台,然而却不愿在画中描绘任何明确的宗教图像,最终,她在纽约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素材——大都会博物馆的中央大厅。中央大厅是大都会一个多世纪以来的主入口,优雅的石灰岩立面,重复的立柱,巨大的碟形圆顶和雄伟的拱门相呼应,成为观众瞻仰几千年以来文明沉淀艺术瑰宝的前奏,也是徐苏宜的理想背景。这张画的标题《费德里奥》借鉴了斯坦利·库布里克的遗作《大开眼戒》(1999)。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位曼哈顿的医生,在妻子的精神出轨告白后,他开始了长达一夜的色情探险,并走进一座豪宅。在这里上流人士的名人雅士都戴着面具,举办一场极度奢靡,带有异教祭祀猎奇的性爱派对。讽刺的是,进入房子的密码是“费德里奥”(Fidelio,源于拉丁语词根“fidelis”,意为忠诚的),这是贝多芬创作的唯一一部歌剧,讲述了一名叫利奥诺的女人,为了拯救她的情人,伪装成一名叫费德里奥的年轻男子混入监狱的故事。徐苏宜在艺术家自述中写道,这张画想讲述的是“关于牺牲,关于美背后的暴力暗流,以及由于极度缺乏权力而对性权力的迷恋”。
徐苏宜,《指教光影 (伦勃朗研究/移去人像)》,2022. 亚麻上油画, 36 x 28 cm ©徐苏宜,摄影:周希,致谢否画廊
徐苏宜对画手有强烈的兴趣,她认为手能为人物形象代言,拥有将日常点石成金的魔力。《镜中窥暗》(2021)描绘了拥挤的地铁车厢里紧握扶手的一只只手。《一杯欢愉III》(2021)参考了森山大道和Andrew Kertez的两张黑白摄影作品,描绘一只手伸进一杯水中,戏弄杯底游弋的金鱼,背景是楼梯转角的一角。徐苏宜说自己几乎需要刻意抵制绘制肌肉的愉悦感,而试图去客观冷静地描绘——透明的、无性别、无种族指代的手。一张早期的画作《物化成空》(2020)描绘了一双紧握的手,浮于水面,背景是变幻的蓝紫色极光,琳达·诺克林的论文《莫里索的“奶妈”》借用了卡尔·马克思的名句:“坚固之物都烟消云散,神圣之物尽遭亵渎。”[琳达·诺克林,“莫里索的’奶妈’——印象派绘画中工作与闲暇生活的建构”,《延展探讨:女性主义和艺术史》.纽约:劳特里奇出版社,2018: 230–243.]马克思本意在于批判资产阶级,而诺克林则活用为对绘画本质的描绘。徐苏宜引用首句作为标题,给这句话提供了无关政治的新情境。徐苏宜应该会和詹姆斯·埃尔金斯产生共鸣。后者将画家比作当代的炼金术师:“绘画发生在科学以及所有确切无疑的知识体系之外。它引发对物质的沉浸感,对于它们意想不到的形状和感觉的惊叹感和愉悦感……炼金术师尝试为无名物质排序,赋予其意义,而这也就像是画家通过色彩和媒介理解物质所作出的努力。” [詹姆斯·埃尔金斯,《绘画是什么?》.纽约:劳特里奇出版社,1998: 220.]在近期的创作中,徐苏宜尝试去除具体人物形象,将画面重点指向空间本身。《指教光影 (伦勃朗研究/移去人像)》(2022)构图来自伦勃朗的名作《挑高空间中的学者(“圣达西一世”)》(1631)。徐苏宜移去了空间中沉思的学者和面前的书桌,着力于绘制岩洞本身——拱形窗户透出的光线,不规则拱门边缘的阴影,和粗糙地表的灰尘成为视线的焦点。负空间变为绘画主体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