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记忆(2)
2020-03-06 作者:匿名 围观 : 1804 次 评论
他这一吆喝,整个村子沸腾了。犬吠、鸡鸣、鸟啼,就像是它们去割麦子似的,比人还闹得欢。我背上背夹,从梯子旁边的板壁架上,取下镰刀,一手一把,就要出门。病中的妈妈连忙走过来,把一个军用水壶挂在我的肩上,塞两个洋芋在我的口袋里,叮嘱我中午再吃。
早上的太阳红通通的,从东边山梁上,照射在麦地里。像乌蒙山其他山村一样,我们村子的麦地,也是一山坡一山坡的,远远看去,像黄中泛红的一块块毛毯。风一吹,像村子前面翠河里的波浪,一波接一波,甚是壮观。站在坡上,鼻腔里被清新的麦香塞得满满的。
朱背锅在头一天就踩好点,根据每家人的劳动力分好麦地。他紧绷着脸,不断地指手画脚,张三家,今天的任务割这块;李四家劳力多,必须完成那块的活计,尽量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割好的麦子运回村里场子上。他分完,转过脸,看见我,站得直直的,与其他村民一道,排队跟在他后面。我的背上是背夹,肩上,挎着水壶,腰间,一根帆布皮带紧紧扎起,两只手里,各捏着一把镰刀,刀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麦色的皱脸庞突然开花了,这个小娃娃,不是说你妈病了,就算了嘛,扣几个工分不影响你家分麦子。你爹在城里拿工资,饿不着你。
不,我家还有男人!脆生生的声音分贝很高,在山坡上回荡,惊起麦地埂子上的几只小鸟,扑棱着翅膀掠起。
哈哈哈!村民大笑。
快分我家的任务,不要耽误我的时间,鲁迅说过,耽误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我不明白他们笑啥,再次大声说道。
朱背锅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四周突然也没了笑声。
好,小石头,你家是一个劳动力,就分埂子上开满打浪碗花的那块,面积小一些,今天必须割完。还未等朱背锅说完,我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向麦地走去。
我爹在县城当工人,属于吃国家粮,不算村里的劳动力。村里规定,十六岁以上算劳动力,我家只有我妈是。这几天,她生病了,我就自告奋勇替代她割麦子,她起先不允许,我说,我们学校放农忙假,就是为了帮大人干活的,割麦子我会。我妈看了看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通过朱背锅的小儿子,我早已得到消息,要开镰割麦子。头天晚上,我就把镰刀磨得铮亮,学我爹的模样,吹吹刀口,听听声音,然后露出自豪的神色,够快了。果然,手起刀落,麦秸从根处齐崭崭割断。
嗨!小石头,小小年纪,还真不简单呢!割过的麦茬整齐,高低不突出,堆放不乱,像个大人。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朱背锅的声音。
我不禁得意起来。看你们有的人欺负我家吧,以为我爹在城里,我妈领着我和幼小的弟弟妹妹在家,挣不了几个工分,分不到几斤麦子!咋样?我干得不差吧?
中午时分,我坐在地埂上,准备吃中午饭。地埂上生长着各种各样色彩的打浪碗花,红的、白的、黄的,一朵接一朵,真的好看;还有小黄花、粉绵花、紫菜花、苦菜花、灰菜花,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来的野花。花儿们争奇斗艳,招蜂引蝶,甚至引来几只蜻蜓,飞来飞去的。远处,成群的麻雀铺天而来铺天而去。不管飞落在哪里,都被人用土块甩去轰走。我肚子咕咕叫了,顾不上欣赏这些,吃过两个洋芋,喝了几口水,把掉在地上的一节麦穗拾了起来,在手掌心揉揉,吹散麦壳,将麦粒放在嘴里嚼着,然后站起身放眼看去,吓我一大跳。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劳动力!那些一家有两三个劳动力的,一片片麦子整齐有序地睡倒在地上,已经割了大部分了。
我慌了神,赶紧放下水壶,弯腰继续割了起来。这时,我的不适逐渐表现出来了。右手握镰刀处已经起泡,抓麦秸的左手、胳膊被扎破了许多处,全身被麦芒扎得痒痛难忍。割不了几把就感到腰酸背痛,巴不得躺在麦地上休息。我才发觉,割麦子最受不了的是腰杆。
镰刀已割钝了一把,我不得不换第二把,幸好我有准备。
这时,已有人家割完分给的麦子,正在往村子里背送。我忍住心里的不安,站起来,看了一眼我还剩下多少麦子,看看也不多了,心一横,弯腰拼命割了起来。当最后一把麦子被我一刀割下,我激动得大喊一声,割完啦!
突然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妈妈家族里的一个小姨,经我妈撮合,几年前嫁在我们村子里。她结婚头天晚上的喜床,按习俗还是我在上面睡呢。她笑了笑,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腮处两个酒窝,就像河水里的漩涡儿。她夸道,小石头厉害,能帮你妈做大事了。她边说边把麦秸捆成麦捆,又一捆一捆地码好,麦穗朝上,麦秸朝下。她的声音很甜,继续说,我家的已割完,只够男人背,我闲不住,帮你捆捆。你赶紧背啊,还愣着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