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庄旧事(4)
2020-03-06 作者:竹影清风 围观 : 1615 次 评论
韩六爷向韩六奶奶翻着白眼,屁股却离开石凳子。听着的人意犹未尽,但知道韩六爷最怕韩六奶奶,便哄笑着散去了。
韩六爷家是养鸡专业户。这在那个年代,这个称呼是无尚荣光的。自从韩六爷开始养鸡,东头人便三三两两的跟着养。母亲是村子里少有的能干女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年冬天,母亲跟着韩六爷去外县买了八百只小鸡娃。
鸡娃运回家,我发现,我的睡觉的地方被小鸡侵占了。屋地上,一架大铁床代替了暖暖的土炕。屋里的湿潮,我只睡了一晚,便起了一身的湿疹。小胖上课时无故躲得我远远的,那怪异的眼神,让我通红的脸无处躲藏。
母亲对小鸡付出的精力让我惊叹。年少不懂生活的艰苦,看到小鸡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褪了那支娇黄的绒毛,长出两对小小的翅膀,我早忘记因为它们,身上遭受的痛痒。韩六爷来过家里几次,像学校里在讲台上讲课的老师一样,指指那,指指这。母亲,一脸谦恭地听着。
家里来了这么多的家庭成员,母亲自然是顾不到我。星期天的时候,小胖一早就会趴在窗外等我,顺便看着一炕撒欢的小鸡。他可不愿走进那个散着腥臭的屋子,尽管他也想养几只小鸡。小胖说,他家的老母鸡都可以让他娘养得下不几个蛋,更不用说养这么多的小鸡。
韩六爷家的墙外长着一丛丛的酸枣枝。春天的时候,米粒大小的枣花吐着浓浓的香气,路过的人,都不免停下来猛吸几口。秋后时,枣枝上挂着一颗颗滴溜圆的枣子,有青有红,像玛瑙一样悬挂在坑边。
这个季节,正是枣枝掉尽叶子,光留枣子在冬阳下炫耀着。小胖说酸枣面可以治他奶奶的心脏病。我们俩欣然前往。然而,一根竹竿捅到了有半袋子酸枣,也将韩六爷捅到眼前。
“打枣子干啥用?”
“枣子研成面,给奶奶治心脏病。”小胖心虚地说,我躲在小胖身后,不敢瞧韩六爷的黑面脸。
我跑回家时,正好赶上中午饭。小胖是慢吞吞的移回家的,因为,他手里的布袋子装满了野酸枣。韩六爷从家里取了根大竹竿,几下子,地上便落了一层枣子。
那一年,韩六爷家的鸡出笼,母亲的鸡也出了笼。母亲跟着韩六爷将鸡送到百里外的城里。回来时,已是深夜。我依旧睡在大铁床上,只是耳边,再也没有“叽叽喳喳”的鸡叫声。那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母亲一遍遍数钱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母亲在韩六爷的带动下,赚了好多钱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村里顿时掀起一股养殖热潮。小胖娘也不甘示弱。那一年夏初,东头和西头到处弥漫着一种味道,连人身上都沾着那种味道。我可以再不用顾及小胖的眼神,他也受到了我经历过的残酷折磨。
往往事情总会在最乐观的时候,出现最不想看到的结果。那一批来到陈庄的鸡娃,不知道受到了哪里吹来的邪风。一夜之间,水坑里多了无数只幼小的鸡娃。初夏潮湿得空气打湿了娇黄的绒毛,晨风一吹,绒毛随风颤动,看得人心里如压上千斤重石一样。
韩六爷怀里揣着死去的小鸡娃,跑去城里的畜牧局。母亲对着一炕渐渐失了活力的鸡娃六神无主。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恐慌中,毕竟,这些鸡娃大多耗尽了每家的积蓄。
韩六爷回来时,带回一面袋子药,挨家去送。
尽管韩六爷尽了全力想拯救村里的鸡娃,但是,还是有很多家最终面对的是一炕遗落的鸡娃的绒毛。母亲养鸡有了经验,总算保住一半的心血。西头人几乎是倾覆了所有的希望。那一年,小胖娘发誓,再不养鸡娃。
村里养殖的热潮在一夜间塌落下去。韩六爷依然是我行我素,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打击罢手。母亲视韩六爷为神仙一样的人物,自然是跟随着他走下去。
小胖又恢复了每个星期天来我家窗外瞧鸡娃。只是,他再不会用怪异地眼光看我,也不会刻意用鼻子嗅我身上的味道。野酸枣成熟的时候,我们依然会举着竹竿,去韩六爷家墙外打枣子。只是,韩六爷即便是听到了声音,也不会出来阻止了。有时,还会在院子里高声音说一句——“别让枣枝刺着。”
韩六爷和母亲又等到新一年的丰收。韩六爷和母亲去百里外往工厂里送鸡。去时,是韩六爷赶着马车去的,回来时,是母亲拉着韩六爷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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