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庄旧事(2)
2020-03-06 作者:竹影清风 围观 : 1614 次 评论
因为,疤瘌头是为救水坑里玩水的小胖死的!
很多天后,我才见到小胖,不是在水坑里,是在教室里。他趴在桌子上,说他想疤瘌头,想看到他站在槐树下的身影。我也趴在桌子上,我说我也想,想他看着水坑的目光,那目光里,装着我们每一个打闹的身影。
很多年后,小胖变成了大胖。他说,他不敢看坑边的那棵槐树。疤瘌头去了,却在他的心里站成了一棵树,一棵永远生机盎然的树。很多年后,想起疤瘌头,我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自从疤瘌头死后,那个水坑突然沉寂了。孩子们远远地躲开着,大人们走过,也只是匆匆而去。疤瘌头去的那几年,总听到大人们训斥自家的孩子:不要去水坑,疤瘌头就是在那里淹死的。
很多年后,那个水坑彻底干枯了。再没有人念起多年前,水坑里曾经发生过那么一档子事。孩子们照常在坡上坎下玩耍。西坑边上的那棵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每年五月,便会挂满银铃一样的花穗。
只是,树下,再不会出现如守护神一样的身影,他戴着一顶蓝色的布帽子,目光撒满整个水坑……
[二]
水坑是孩子们的天堂,座落在西头,多少让我们这些东头的孩子们少了些亲近的机会。然而,不知谁这么会平衡人的心里,将村子里唯一的学校落在了东头,把着大路。大路的另一侧,是广袤的原野。
刚刚记事那会儿,学校根本称不上学校,只是几间破旧的瓦房连在一起。扛着锄头的乡人,在破木窗前走来走去。教室里传出的读书声,是那时候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我那时还未到入学年纪,每天姐姐上学时,我跟在身后,她进教室,我便在窗户下听着、等着。
教室里那个带头朗读的声音,不同于其他教室里听来的。那声音柔美得像窗前正在开放的茉莉花。字正腔圆的发音,总会让我流连忘返。后来,我知道,她是城里来的知青——马老师。
马老师的宿舍是教室旁的一个小房子。冲东开着的门,打开,便放进大把的阳光。小孩子对不同于乡里人的马老师总是投以新奇的目光,我便经常随着一些调皮的孩子,怯生生地站在马老师宿舍门口,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头发很短,齐着耳朵,她的眼睛很长,眯起来就像一条缝,她的个子很高,那个小房门似乎刚到她的头顶。
白天,马老师在宿舍的时,房门总是打开着。偶尔,她会温和地看一眼外面的小孩子。每次发现她转头,我便悄悄移到墙垛。赶上她出来,我来不及躲藏,她会停下摸摸我的头,然后问一句——“什么时候上学?”
我难舍她地抚摸,却总是快速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那时,孩子玩耍的地方,除了西头的水坑,便是一年四季都吸引着孩子们的田野。从马老师那里跑出来,一头扎进青稞地里。不用跑多远,便会遇到街坊四邻的孩子们,不是捉蝈蝈,就是抱着嫩玉米,啃得满嘴白汁。
教室对着的大路另一侧,是村里种得油麻地。这里是孩子最爱的地方。夏未的油麻地葱茏着极致的绿色,细细的麻杆分枝上,挂着一棵棵绿色的果子。喜爱这里,不只是有吃食,更因为油麻杆高高的,也光光的,没有割人的叶子。
年纪尚小,跳着脚也难摘下一颗,只有冲着油麻果流口水的份。但是,孩子终归是孩子,永远都是田里的祸害。麻杆有的被人踩倒在地,上面的麻果被抢摘一空。每遇到有人踩倒油麻杆,我便会惊恐地蹲下身,从麻杆间看向地头。直到确认地头没有出现那个令人恐惧的身影,才坐在麻杆间的垄上,细细品味着麻果香甜的味道。但是,并不是所有这个时候,我们都能安然地尽享美味。很多次,孩子们猫着腰,在油麻地里四处逃窜。一个身影,看着很快消失在绿色屏障里的孩子们,只能高声叫骂着——“小兔崽子们,下次逮住,楔折你们的腿。”
这人便是看守油麻地的人——张宝。
我害怕张宝,不仅是他逮住偷麻果的孩子会重重打屁股,还有一个令我害怕的原因,是他有一手糊纸人的手艺。纸人,只会在人死后的葬礼上出现,这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当然是恐惧的,恐惧到看到纸人,就像看到死人一样。
我只到过张宝家一次,那是随母亲给他老娘送鞋面。母亲的缝纫机,是村里仅有的一台。谁家要做鞋子,总会拿着布让母亲帮忙压鞋面。母亲进了张宝老娘的屋子,我偷偷地掀开对屋的门帘一角。我只在村里人的葬礼上,看到过张宝糊的纸人,童男童女,那面相,栩栩如生。恐惧让我的手颤抖着,也加重了我的呼吸。我看见张宝怀里抱着一个纸人,不住地摩擦着。张宝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看见了我。我逃出张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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