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庄旧事(3)
2020-03-06 作者:竹影清风 围观 : 1617 次 评论
母亲回来说,张宝这一辈子这真够难的。从小学了一手糊纸人的手艺,有了养老娘的资本,却没有女人愿意跟了他。四邻八村待嫁的女子,听说张宝是糊纸人的,没有一个愿意进那个家。那天晚上,我做了恶梦,梦见无数个纸人向我飞来,我大叫着从梦中惊醒过来,闭着眼晴,不敢看窗外。乡下人家的窗户没有几家挂窗帘的,就那么透透地看出去,也透透地看进来。
从张宝家逃出来以后,我便再没有去过油麻地,见到张宝,就像见到死人一样,远远地躲了开去。
姐姐是从不会和我一样去地里淘气的,她要学习。更重要的是,教她的老师是马老师,姐姐说,她最喜欢马老师。我也喜欢,连母亲都喜欢。秋后大白菜可以吃的时候,母亲总会让姐姐抱上几棵,送去马老师宿舍。不去油麻地,我依然会在马老师的门口站上一会儿,偷偷的。
秋后的油麻地放倒了一片秋色,孩子的天堂也在一点一点被放倒。没有了遮掩,孩子们将所有的顽皮大白于乡人的目光下,反而是更加肆无忌惮。学校的空地上的角落里,临着旗杆十几米的地方,堆放着刚刚割下来的麻杆。孩子们拿着麻杆当武器,张宝汗流浃背地在一旁挖着坑。麻杆是要经过水浸后,才能剥离出麻丝。这个坑就是用来浸麻杆的。
那一年的秋天,张宝油麻池控到一半时,我走进了最东边的教室。
我期望教我的老师是马老师,然而,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第一次站在旗杆下,看着五星红旗慢慢升起,听了无数次的国歌,只有在那一刻,真正地入了心。校长讲话的间隙,我偷偷地注视着张宝和他那堆油麻杆。他也在偷偷地向这边张望。总觉得他的眼睛在盯着我,我吓得赶紧掉转过头。身后,有双温暖的手摸上我的头,提醒我注意听校长讲话——是马老师!我也曾经跟随姐姐去给她送过大白菜。
上学的日子,过得有些匆匆。很少去西头的水坑。因为姐姐,多了来到马老师宿舍的机会。母亲由送大白菜,多了更多过日子的必需品。我和姐姐乐此不疲地来往于家里和马老师的宿舍。
秋天,就这样快速地被我们姐妹踏在脚下,没了影子。田里一片荒凉。张宝浸油麻的水坑蓄满了水,油麻被褪净枝叶,光留一个长长的枝杆。张宝将油麻浸到水里的日子是个星期六。那天的晚上没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没有做恶梦,却没来由得夜半醒了过来。望着窗外的星子,直到天亮。
睡眼迷糊间,我听到姐姐的哭声。母亲在高声叫骂着,不是骂姐姐,是张宝。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我,姐姐也没说,叫我闭嘴。
马老师的宿舍空了,去了哪里,只有大人们知道;张宝的油麻池被盖上了一层塑料布,那麻杆要浸到啥时候,只有大人们知道;张宝不见了,去了哪里,也只有大人们知道。
有一次,我看见张宝老娘坐在门槛子上哭。院子里,张宝糊得纸人,被雨水泡得面目全非……
冬闲时,母亲会对着收回家的大白菜愣上一阵,我知道,她是在想马老师。我想马老师的时候,会远远地躲开她那间从未再进阳光的宿舍,还有那片油麻池。
水坑里,冬天的水洼结着厚厚的冰层。我和小胖在上面寻找一种叫童年的光阴……
[三]
小村虽小,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村风。这要归结于东头人和西头人不同的生存空间。不知什么原因,东头人的生活大多很滋润,自然也张扬一些;西头人从他们院落的新旧程度看,便能看出没有几家日子过得宽绰。
住在东坑边上的韩六爷在村里人是能掐会算的能人。每到夏凉夜,韩六爷门口的槐子树下,便会聚满街坊四邻,专门来听韩六爷那些听来有些神叨叨的断言。而东头人与西头人生活的差异,总会让韩六爷说得津津有味。什么风水学上东为大,什么这水坑入到了西头的腹地,就是有多少福气都会付水东流,而对于东头人来说,水坑就是一道屏障,挡住了西北风的侵袭。
韩六爷说得口水四溅,东头人听得忘了吞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的大有人在。我坐在人群的外围,思量着。确实,水坑并不是将村子平均分为二,而是东半部占了近三分之二。
韩六爷还想继续摆活他一肚子的风水学问,韩六奶奶在大门上叫道:“一年到头里说这点事,快点回家给我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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