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菜园
我老家村前有一片特殊的土地,高出地面丈余,长宽都近二百米。大平原上突起这么个高地,引来诸多的遐想和猜测。有说是古建筑遗迹,有说是古战场点将台,还有说是祭天求雨的祭坛……多少年来,村夫猜,学者也猜,还有远道而来的考古专家,带着仪器认真研究。但众说纷纭,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 一 )
小时候我常去高地上玩儿,这里刻印着我的童年,藏着我儿时青涩的故事。老枣树上酸核儿的脆皮枣,小椿树上的碧绿鲜嫩的椿瓜哒,浇地用的弯把儿辘轳,胖嘟嘟的大白菜,半截白半截青的水萝卜,浑身白毛的冬瓜蛋子,都是陪我长大的好伙伴儿。
早春,高地上油菜花一开,往往是蜜蜂还没走,蝴蝶又来了,蜜蜂嗡嗡嘤嘤,蝴蝶飞飞停停。远远望去,满眼一片金黄。细细地闻,那淡淡的青香藏在春风里,大概这就是春天的味儿吧!
“麦子上场,鸣蝉叫娘”,高地上小树林不大,金蝉不少,我们当地叫“神仙”。天傍黑儿,就有人来捉,多是孩子,也有大人,手电光柱树上树下地乱照。匆匆爬树的金蝉,一旦被光柱罩上,便不动了,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办?有个镜头至今难忘 —— 金蝉脱壳:但见那蝉趴在树枝上,浑身开始抖动,一会儿,脊背上裂开一条缝儿,露出鲜嫩鲜嫩的一小部分,白嫩中透着淡淡的绿,像翡翠,但比翡翠动人。慢慢地,脊背和头部先后出来了,然后是六条腿艰难地拔出。休息片刻,它做了个冒险的动作,整个身体向后仰去,与蝉蜕成九十度角。好一会儿才复位,最后脱出尾部。整个幼体嫩得可爱。
入秋,阴雨连绵,高地背阴的坡堤上,偶尔会长出几颗鸡腿蘑菇,白白的盖头半露半埋半遮面,小心翼翼地拔出来,便是细长的白“鸡腿”。没有心计的孩子是找不到的,我偶尔拿到过,心里曾泛起一丝莫名地激动。深秋,枣红眼圈的时候,雨刚停,孩子们就会抢着跑上高地,寻找被雨打落的枣儿,咬开来,有时会碰上小肉虫,在里面一动一动的。大家有时不小心,会踩坏树下的菜苗,三爷爷恶狠狠地骂几句,小孩儿们一跑了事。
霜降以后,霜打的茄子是一道美味,现摘,生食,在衣服上胡乱地蹭几下就开吃,那味儿道,青涩涩的有点甜,凉丝丝地带着嫩,是一种穿开裆裤的野孩子的享受。清晨的田野,偶尔可见细长的天丝斜横在新翻起的土块上,远处传来耕牛粗浑而低沉的哞叫声,伴随着打耧蛋节奏的脆响,农民正在忙着播种冬小麦。
冬天的印象不好,厚厚的雪压弯树枝,有时会压塌种菜的塑料棚。无处觅食的麻雀和叫不上名字的鸟儿,懒洋洋地立在禿枝上。
( 二 )
高地上平坦且肥沃,水浇条件好,旱涝保收,祖祖辈辈都把这里当作宝地,当成金饭碗,常年种蔬菜,既养家糊口,经济效益也高。从我记事起,这高地就是村上的大菜园,村民们都亲切地称这里叫“大园 ”。村上找某人时,常听大人说:“在大园里浇水哩!” 这高地,造就了一辈又一辈的庄稼把式,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种菜能手,虽然没有国家发的证书,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他们是了不起的大专家!劳动经验经过总结推敲,形成许多谚语,既简明又实用,至今我还记得:“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头伏萝卜二伏芥,末伏种油菜”。
儿时的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帮助大人收获小白菜。高地上出产的小白菜,十里八乡小有名气,一畦一畦密植丛生,高三四十公分,白茎绿叶,亭亭直立,口感脆,产量高。收获一般是在农村逢大集的前一天下午,劳动量大,全家动员,将白菜精心打理。男人铲白菜,妇女叠白菜,小孩儿挑白菜,把长得高的好的挑选出来,将叶子顺一个方向捏合,十多棵一排别成把子,让长茎齐刷刷并排在上面,两把一上一下把小棵的夹在中间,用草绳捆两道。这样卖像好,出手快。晚上,把打理成捆的白菜拉到井池边,逐捆把根上的泥洗净,露出白皙皙的根,然后,码成垛,泼上水,第二天就可以上市了。有人戏言:王楼村高地的小白菜赶集,象嫁闺女似的。人家卖的不是白菜,是手艺。
年年赶集卖白菜,有件事不得不提。许多菜农没文化,算账作难。大家在实践中总结摸索,想出了一个土办法:预先估计好价格区间,提前算好一些基夲的参考数,列成表格,在急慌聊忙的集市交易中,很实用,挺方便,把复杂的乘法再加法,变成了单一的加法。虽然是小小的经验,还明显笨拙。但菜农们很有成就感。这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数学用表”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