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与狗(4)
2020-03-06 来源:美文阅读网 围观 : 2375 次 评论
是该好好抚养珍妮才能消除他心中的愧疚的,老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想。就像当年要把小柱抚养成人一样。老人回家后就又给珍妮喂了一包奶。后来就开始为小柱做饭了。他在做饭的时候一边想着远在那边的儿子,一边又在为着微弱的珍妮担忧。珍妮不像有病的样子,它只是因为太小才显出这样的神态,但他还是耿耿于怀的。他把鸡蛋从竹筐里掏出,打在火炉上的铁锅里,鸡蛋在滚热的油中滋啦啦响着。在鸡蛋加热的空隙里,他瞥一眼睡在纸箱里的珍妮。珍妮还是和昨天刚抱来的时候一样脆弱。他说不准它到底一生下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还是不是。它在微弱地呼吸着,看不出来哪里有病,或者是哪里需要照顾。
老人把鸡蛋从铁锅里铲了出来,盛在巴掌大小的瓷碟里,把热在火炉边缘的酒壶用抹布拭净,把它们放在一个木制的盘子里,再在盘子里放上香,放上纸钱,端了盘子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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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光线很好,覆盖在这一带的积雪已经渐渐融化了。地上湿湿的,几处融化后的地面现出和他一般苍老的草的身体,和一些带有油脂的树的枝段。安利全老人走在高大的红桦树与山楂的间隙里,斑驳的阳光照在他穿了破旧衣服的身上,并在他走动的身上富有节奏地移动着。林子里没有风,安利全老人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树冠在静静地支撑着,像是支撑在一个健壮而城府极深的人的肩上。没有松鼠在跳,也没有小鹿在跑,但他还是仿佛看到眼前有一个活着的东西在给他指引,而他,就是在它的指引之下来到小柱的坟上。
安利全老人把木盘放在坟的一端,坐在坟头干草的身上,拿出火柴点着木盘里的纸钱,点着三支香,将一壶老酒洒在坟头上,点上一支烟。
今天是小柱死后十年的祭日。自从他得了那种传染病死后,他就将他埋在了这里。而他,也就搬到了树林里。每年的这个时侯,老人都要到他的坟上来转转。当然,也要去老伴的坟上的,那是在清明的一天。老伴是在生小柱的时候死的,她死了后,他就每年都要去她的坟头看一看。人这一辈子,是有太多的时间的,到老伴的坟上转转会花费多长的时间呢?来小柱的坟上又会花费多长的时间呢?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念想,他才能够活到现在的。安利全老人将烟从嘴上取下的时候想,假若没有这样的念想,他是老早就已经被土埋掉了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把抽剩的烟蒂丢在有雪的地方,双手抱在膝盖的前方,仰起头,对着树林打量。
安利全老汉足足发呆了有两个小时才收拾了东西下山。下山的路不太好走,但他走得依然稳健。山腰上住着和他一样的一户人家,也是一位死了老伴的老人。可人家的儿子健在,也是子孙满堂。安利全老人掀开了他家用树枝编成的大门。大山老人早就为他们两人准备好了喝酒用的家当,站在院子的阳光里等待着他的到来。他们相拥着来到屋子里坐下,闲聊了几句,就一边下棋一边对饮了。大山老人说到了很多外头的新闻,也说到了儿子的不孝,孙子的顽皮。安利全老人勾头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若有若无地听着。这样一边听着一边喝着,一边喝着一边听着,不觉就喝大了。他想大山老人他的儿子即使对他不孝,他起码还是有儿子的,而他呢?事实上他也知道这实在是大山老人故意这么说给他听的罢了,他的儿子对他还是很好的。他明白大山老人心里真正的意图。真是难为他了。
离开大山老人的家时安利全老人已经喝醉了,但他还是执意要走。他没有告诉大山老人这是为什么,但一定要走。他恍惚地看见门的外头他的老伴在向他招手,他就一定要离开了。大山老人拦也拦不住他,就执意让他洗把脸再走。安利全老人这回答应了。他站在大山老人温暖的屋子的一角,似乎就这样听见了远在那边的老伴说,老不死的,你就听一回他的忠告吧。
安利全老人站在盛满清水的脸盆的一端,脸盆里面倒映出一张苍老收缩的老人的脸,似乎有些陌生,又有一点熟悉,一双年轻时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清水里变得浑浊了许多,鼻子倒是挺拔的,嘴却先他的年龄塌陷了下去,几道很深很深的皱纹爬在眉毛的上方,和脸庞的两侧。一寸来长的胡子遒劲有力地扎在脖颈的周围。是张年轻时期好看的脸,但还是难抵岁月无情的雕刻。安利全老人看一眼水中自己的容颜,就将满满一掬清水朝着自己的脸上泼去。清水在他坚硬的皮肤的撞击之下四溅了开来,而他,这次,分明听到了水流在岁月无情夹沟里的声音,和自己身为老人已然老去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