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子(2)
2020-03-06 来源:美文阅读网 围观 : 1496 次 评论
我仿佛看到了七大妈又拖着她沉重的步伐,从那道木栅栏走出,她凌乱的白发被风一遍遍刮起,手指在那根拐杖上不停地摩挲,坚硬的老茧不知藏匿了多少残忍的悲哀,浑浊的双眼淌下了滚烫的泪,灼伤了,岁月的心房。
【二】
爷爷是个倔强的老人,一生好强,在贫困里挣扎与疾呼着。
母亲常说爷爷活的时候没少得罪人,他看不顺眼的就要说就要管,于是,对于那个不起眼的老人,我看到了一种顽强。
爷爷经常给我讲故事,有乔日成的作乱,有奶奶庙的繁华,还有父亲因为一口米糕而差点要了命的惊险。爷爷是个讲故事的能手,就那几个故事他反反复复讲了十几年,可我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讲到父亲,爷俩总会捧腹大笑。爷爷说他也是实在喜欢父亲,就喂了他一口米糕想看他可爱的样子,可偏巧就糊在了嗓子里,他着急地到处找人却取不出来,眼看父亲的小命就要没了,可有人介绍他一个土方,只用了一毛钱就救了父亲。爷爷每次都要加重口气重复一次:只用了一毛钱,一毛钱啊!
我十七岁的时候,爷爷死了。他选择了一种很平和的方式离开,一向叫叫嚷嚷的他在最后的十天不吃不喝,只是睁着一双幽暗的眼睛端祥着这个世界。我突然发现我的爷爷原来那么老了,老得再动弹不得,他的嘴角就算再努力蠕动,也再讲不出半截老故事。生平第一次,我的心像针扎一样有了尖锐的疼。他那颠沛流离的一生,就在一个安静的深夜选择了结束。
父亲敲着门:萍儿,开门,你爷爷去了。
从睡梦中惊醒,我一骨碌爬起,快速穿衣服,不时将头昂得高高,我怕悲伤的泪落下被母亲笑话。冬天的夜很冷,很荒凉,我青春的心就那样被它撞击着,恨自己坚持不住回家睡觉了,如果能一直守着爷爷多好。走进三叔家,爷爷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灰暗的脸,深陷的眼眶,还有僵直的身体,我扭转了头,泪水便夺眶而出。
那是我的亲人,是我难以舍却的想念,十七岁的女孩在心里默念着,愿爷爷一路走好。
接下来,父亲弟兄五人要商量葬礼的事情。
母亲不同意在一起办葬礼,她说各自的亲戚在各自家中就行,总之会把爷爷好好地打发出去,因为她已经被妯娌间的排挤伤透了心,不想再去触摸曾经的那些是是非非。然而大姑强势地要强迫大家合伙来打发。母亲自然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于是,所有的矛头便开始一味指向母亲。那是个黄昏,大姑带了几个人坐在母亲炕上好一顿数落,兴许母亲为自己多年来执守的善良与忍让而不值,也或许她因为大姑公开挑战她的权威而气愤,我就记得,母亲当时就气得难以抑制。我,躲在黑暗的角落,看着每一张被恩怨扭曲的脸,柔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之间总有那么多的矛盾,为什么不能成全了爷爷最大的心愿?爷爷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可我却深深知道他那么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团结。
后来,母亲当场气昏,我的家被恐惧、紧张,还有哭声填满。
我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或许那些纠葛攀缠根本没有对与错,但我发现我恨上了那些人,尽管他们是我的亲人,可我不能容忍他们将我的母亲推入痛苦的深渊。那一晚,我们没有睡,守着母亲。父亲又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刚结婚的大哥就成了我心里的山,急切地打电话催他回来,毕竟,他是读过书的人,而且他颇有母亲的风范,最后还是大哥冷静地帮着大家处理好了那件事。
他们和母亲道了歉,而母亲也只好为了顾全大局,依了他们。
总算,爷爷被风风光光打发了出去,尘埃落定。(美文网 meiwen.com.cn)
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其间也发生了许许多多,大伯已追随爷爷而去,父亲和三叔也白发染鬓,能放下的全放下了,不能放下的,也放下了。
三叔搬了新房,离开了我们的巷子,那所爷爷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越来越破败了,但每次走过,我的脑海都会闪现爷爷又牵着三叔家孩子的手走出来的样子,好像,他又给他们讲着那些我百听不厌的故事。
爷爷不在了,可涂在岁月的宣纸上的那些悲悲欢欢,还在隐隐约约发出苍老而沉闷的呼吸。
【三】
那个巷子很老了,长满了故事。譬如二大妈和二大爷年轻时候的打闹,最终,一生强悍的二大爷也不过在寂寞里悲凉地死去;再譬如那个憨实而忠厚的姨爷,因为二媳妇的羞辱而含恨上了吊,再或者那个娇小的曹老太太,她精明的一生也难免在孩子们的叫吵里无奈地收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