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老师(2)
老师一口气说完,看着我,又说:“你说,是不是这样?”
被老师这么一问,我突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答了。此刻,我只有胡乱地点点头。稍停了一会,我才说:“写不下去了,就想放弃,却又舍不得。”
老师笑了,感觉不是那么严肃。说:“写作是个辛苦的事,要有耐心,要坚持,要不怕失败。当然,坚持,不是硬写,更不是瞎写。题材有了,灵感来了,再困难都要写下去。每篇文章,只要动笔写了,就必须写完,不能搞半拉子工程,更不能半途而废。写完了,可以放一放,暂时不去碰它,过几天,或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看一看,一定会有不同的感觉。修改既要认真,也要放开,不要受原来思路的限制,怎么好,怎么改。改过以后,再放一放,过几天,再看看,再修改,很多好文章都是修改出来的。总之,要坚持,不能急,要认真写,更要认真地修改。”
老师又是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这是我从来都没听到过的理论,真的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接着,老师又问我的工作辛苦不辛苦,问我读些什么书,等等,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我起身要告辞,老师也没有留,却随手从桌子上拿了本书给我,是《雪花吟》诗集。老师说:“这是我近期编的,你可以看看,这里面也有你要学习的东西哩。”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古典诗词。后来,我写近体诗词,实际上,是从这本书开始的。
这时,我才看了一眼老师的家。这是单位分配的房子,在二楼,一间客厅,两间卧室,另有厨房、卫生间,恐怕不足一百平方米。装修很简单,白粉墙,水泥地,木制门窗,是当时一般人家共同的基调。特殊的是,客厅的桌子上方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毛主席的手书体《长征》。另外,桌子上,椅子上都是书。室内除了家庭生活必备的物件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书香之家,却又有着一种文化人特有的品味。
我出门了,老师送我到门外的楼梯口。我停下脚步,想着用什么方式跟老师告别。我若叫“表爷爷”,觉着太别扭。若叫主任,又觉着太生疏。
“老师!”终于,在徘徊中,不知不觉地冒出这两个字。虽然有点唐突,却又觉得这是最崇高的称呼。
老师听到我这么叫他,笑了,笑得非常和蔼,非常开心。
“嗯,叫老师好,好,以后就叫老师。回去跟你父亲说,我就是你的老师!”
我和老师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我又去找过老师,即便再忙,都会抽时间跟我聊。我每次去,都带上才写出来的稿子,给老师过目,请老师指点。老师从不让我空手而回,每篇稿子,都认真地看,都在稿子的末尾处做出批语。错误和不妥之处,也用红笔勾出来,画上标记。我感觉,又回到了当年的读书时代,心里无形的有了一种依靠和动力。
再后来,由于我工作的变动,精力不在文学上。但是,每次见到老师,老师都要问问我的情况。都会说一句:“要坚持,不要放弃,别管别人怎么看,也别管写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人认可,坚持下去就是成绩,就是最好的作品。”
岁月荏苒,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也从工人起步,经历过干部、老板,现在成了蜗居者。文学也与我若即若离,顶风冒雨讨生计时,文学离我很远。置身于平淡无聊时,文学又时不时地在我眼前晃动。
如今,我离开了奋斗的舞台,心中无所寄托了,文学又悄然回到了我的心上。好像只有文字才能摆脱那难言的寂寞,才能重拾曾经的梦想,才能抒发那不羁的情怀。
然而,正当我在为生活而奔波,为前程而蹉跎的时候,老师已经离开了人世。我知道噩耗时,几乎不敢相信。
虽说,我有一段时日未与老师联系,也未见过老师,但老师的身体一向不错呀。他和我父亲一样,都是执着于自己事业的人,打球、打牌、麻将这些娱乐活动从来不沾。早晨、晚上的一些健身运动也很少做。三两个朋友一聚就是几瓶酒、几包烟的事,根本与他们无关。生活,就如同他的性格、为人一样,有规律,有原则,更有自己不变的节奏。为什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几十年来,小县城里,除了我父亲以外,没有人知道老师和我的师生关系。于老师来说,这么点大的事,不足挂齿,没必要跟别人说。于我,则是难以启齿。老师给我的教导和点拨很多,可我都未能将其变为现实。甚至,在人生走向困惑的时候,只一门心事的求功名,争利益,却把这神圣的事业给耽误了。我有脸跟人说,我的老师是谁吗!我不怕自己脸上无光,却不能让老师脸上蒙羞呀!